日本人的美德不是吹出来的

当日本经济实力领先世界、存在感超强的时期，日本人自己看不起自己、妄自菲薄，而如今渐入衰退之境，日本人反倒开始赞赏自己了。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《日本人的美德不是吹出来的》

文/野岛刚

最近，在日本兴起了“日本人论”热潮。回想起来，所谓“日本人论”过去时常出现。1980年代后半期的“日本人论”热兴起时，大家围绕“日本人与世界”展开了各种各样的讨论。比如日本人与世界其他地方的人相比有哪些不同？多么特殊？或者是多么落后？日本人为什么这么没有国际性？

那时，日本人是讨厌日本人的。

但最近的讨论热潮中情形刚好相反。很多以“日本人的这一点很优秀”“如此出色的日本人”为主题的书籍相继出版，越来越多的书中反映出“日本人鼓励日本人”的倾向。

当日本经济实力领先世界、存在感超强的时期，日本人自己看不起自己、妄自菲薄，而如今渐入衰退之境，日本人反倒开始赞赏自己了。这看上去有些荒唐可笑，但反过来也可以理解为“正因陷入衰退才更想自我勉励”的心理。

在当下这股“日本人论”热中经常听到这样的议论——日本人对待外国人最亲切、热情。法国画家菲力库思·雷格美（音译）的话经常被引用。明治时期他遍访日本，所到之处深受感动，写下了《日本素描纪行》一书。

“他们恐怕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他们。而且他们也不清楚，自己是多么有资格被世人所喜爱。”

雷格美1876年来到日本后被风土人情深深吸引，留下了不少画作。比起日本的自然风光和建筑物，“在这里生活着的日本人的日常之态”更让他内心感动。最近中国的一句流行语“日本最美丽的是人”，大概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吧。

（资料图：2014年6月19日，巴西沙丘竞技场，2014巴西世界杯小组赛C组，日本V.S.希腊。日本球迷退场时带走垃圾。CFP供图）

最近，一篇名为《让赴日外国游客吃惊的日本人之美德》的报道在网络上引发了小小的讨论。文章中列举了这样几点：

“街道、厕所、车站等公共场所都很整洁”；

“听说日本人洗澡的次数多，衣服干净利落，很有清洁感”；

“夜里出门也很安全”；

“丢了东西还能找回来”；

“遵守公德：垃圾扔到垃圾箱里、不闯红灯、不边走路边吃东西、不边走路边吸烟”；

“感冒了就戴上口罩，在电车内把手机调静音等，顾及周围人感受，替他人着想”；

“在公司里，上司（前辈）培养部下（后辈），传授技能”；

“无论是跟别人约见面还是公共交通都很守时”；

“服务业热情周到很体贴”；

“工业产品和艺术品都很精美，品质极高”；

“饮食营养均衡，健康、长寿”；

“无论做什么都排队等候，秩序井然”；

“建筑物和庭园风格体现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感觉”……

每当这些“世界眼中的日本人美德”在日本被人津津乐道时，我总觉得很不好意思。就我个人而言，不太喜欢这种自吹自擂。很多事情不是只有日本做得好。

可是，最近身边发生的事确实让我体会到了“日本人果然很棒”。

在日本有家名叫“鲜堡”（Freshness Burger）的汉堡连锁快餐店。我家附近就有一家“鲜堡”店，直到1年前我都经常光顾，吃吃饭、喝喝茶什么的。还办了张会员卡，往卡里预存现金消费时直接刷卡的那种。但这家店面因为重新开发，1年前关门了。会员卡也用不上了，一直放在钱包里。上周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来到另外一家“鲜堡”连锁店吃饭，掏出了这张很久没用过的会员卡。

我把卡递给收银台前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后才知道，它已经不能用了。根据规定，超过1年没使用过会员卡的话，包括里面现金在内整张卡都作废了。当时里面还存着3000多日元，够吃10个汉堡了。3天之前刚刚过了这张卡的一年未使用期限。我赶紧确认了一下，发现卡背面确实写着这样的规则。“唉，没办法了”在我刚要放弃的时候，店员对我说：

“确实超过使用期限了，我试着跟总部交涉一下吧。3000日元浪费掉了挺可惜的。我就跟总部说您之前到海外出差了什么的，看看能不能有什么解决办法。您先到座位上边吃边等一会儿吧。”

我先用现金结了账买好当天要吃的东西。过一会儿店员跑过来跟我说：“搞定了。我先把这张会员卡寄回总部，让他们重新发行一张存入同等金额的新会员卡。然后邮寄到您家里。请把住址告诉我吧。如果有什么疑问请随时联系我。”

就这样，我接过一张纸条，上面写着他的名字“小野川”和这家店的电话号码。本来是我粗心大意，会员卡过期用不了了也没办法。但店员却为我处理好了一切。我什么也不用做，只要在家里等着一张存有同等金额的新卡寄来就OK了。店员帮我安排好了这一切。上周我终于领到了有同额的会员卡。

在日本经常会遇到这种意料之外的服务。如果在别的国家，遇到这种情况时服务员大概会冷冷的来一句：“不行就是不行。卡上面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吗？”如果运气好没碰上这么冷漠的服务员，顶多是告诉我总部的电话号码，让我自己去交涉。

最近，我跟台湾朋友聊天时问起他“日本人的缺点”。他说“日本人很假”。

这话我多少有些理解。日本人是个很容易与他人保持距离的民族。而且有时候不太区分得清“朋友”和“他人”。在大中华圈，“朋友”和“他人”被区分得很清楚，有本质上的不同。但日本人对于眼前的人究竟是“朋友”还是“他人”不太去深入思考。所以，无论是朋友也好不认识的“他人”也罢，相处时不会有什么特殊待遇。这一点在外国人眼里看来或许会觉得“很假”。

实际上有时候我也比较讨厌日本人的这种性格，可我自己也时常给外国人留下这种印象。可见民族性这东西真是很难轻易改变的。

这种“很假”的性格实际上也非一无是处，比如在对待诸如外国人之类的“他人”时，体现出了一种公平性。也就是说，无论对方是谁，对自己来说都是应该平等对待的“他人”，不管是不是朋友、是不是本地人、是不是外国人，都不区别对待。所以日本人的服务让人觉得非常周到贴心。

对于“鲜堡”小野川来说，我只是他每天遇到的几百个“他人”之一，没有理由特别照顾。但我觉得正因有了这么亲切的人，才让外国人切实体会到了“日本人的美德”并为之感动。

小野川给我的纸条还没扔掉，就一直收藏在抽屉里吧。提醒我自己，也能学会点他身上的“美德”。

（注：本文原标题为《日本人的美德何处？》）

关于作者

野岛刚，腾讯·大家专栏作者，资深媒体人，现任朝日新闻中文网主编、《新鲜日本》主编。曾在香港中文大学、厦门大学留学。对中国的媒体、微博、日中关系、两岸关系、台湾问题等非常关心。

《大家》版权说明：

　　本微信号每日推荐文章，均为腾讯《大家》独家稿件，未经授权，任何媒体及微信公号不得转载，否则将追究法律责任。喜欢本文可分享至朋友圈。

版权合作请联系：[e-mail]

点击↙↙↙【阅读原文】进入作者主页